说起明宪宗主导的“成化犁庭”一事，就算很多人没有具体了解过，相比也应该听说过。
尤其是那句针对建州女直的圣旨，“捣其巢穴，绝其种类”，更是彰显了这场战役的目的。
但是我查了《明史》《明宪宗实录》之后，发现明宪宗关于征讨建州女直的谕、旨中，完全没有这么一句听着热血沸腾，但是又略带中二风的动员口号。
但最后的战果也跟这句话差不多。
不过在明宪宗在开战以前，针对建州女直是克制再克制的，是极其希望通过招抚解决的。
那建州女直是怎样一步步玩火自焚？明朝又是怎样五路出师去捣巢呢？最后结果又是否达到出兵目的了呢？
1、建州女直是真不给面子
自明英宗复位后期到明宪宗继位初年，由于蒙古毛里孩等部持续南下侵扰，明廷在辽东应付女直的问题上，就开始变得力不从心了。
当然这也给了女直尤其是建州女直打秋风的机会和胆量。
自成化三年正月开始，朝廷就陆续受到辽东镇守文武及太监的报告，建州女直多次南下劫掠人口。
“建州左卫都督董山、归歹都哈所，掠我人口欲赎彼之人口。”（《明宪宗实录》）
“建州虏寇，因结海西女直，抄掠边境。”（《明宪宗实录》）
“建州、海西女直，入连山关、通远堡、开原、抚顺抢掠。”（《明宪宗实录》）
因为明廷当时的主要力量，放在对付蒙古毛里孩部身上，所以并不能及时抽出手对付女直。
当然明宪宗起初对于女直的袭扰，也并没有当成多大的困扰，所以只是习惯性地劝慰和招抚。
对于建州左卫女直首领董山劫掠人口的行径，明宪宗起初只是告诫他，归还人口可以对他赏赐。
“奖谕董山归我人口之功，使之畏威怀德，革非改过，庶得少纾边患。”（《明宪宗实录》）
对于建州等处女直多次侵袭劫掠的事，明宪宗也只是要求当地武官，做好防御不受其害就行。
“上命辽东镇守总兵、巡抚等官，严督官军防御之。”（《明宪宗实录》）
他并没有想着把事闹大轰轰烈烈地干上一仗。
甚至在辽东都指挥邓佐，在驱逐女直的交手中伏战死后，明廷也没有做出报复的举动。
为了让建州等女直深切感受到自己的真诚，明宪宗特意派锦衣卫带俸署都督指挥使武忠，跑到辽东建州卫宣谕皇恩，告诫当地女直首领安守本分，不要总想着挑事获利。
甚至把话说得很客气了：
“朕念尔处人民，俱是朝廷赤子，中间有善有恶，不可一概诛戮。”（《明宪宗实录》）
我本来想出兵暴打你们的，但是想到你们那里也是有好人滴，不能因为极个别坏人一概而论，所以你们最好听点话吧。
再不听话就会被揍的。
“若长恶肆奸，窃掠不悛，朝廷必痛剿不宥，尚其省念，毋贻后悔。”（《明宪宗实录》）
有用吗？有用。
建州左卫的女直首领董山，还真怕朝廷起大兵来征剿，所以就跑到京师进贡去了。
明宪宗对他们依然招抚宣谕为主，先是指责他们背恩负义，从不把朝廷的宽恕当回事：
“今却纵容下人，紏合毛怜等处夷人，侵犯边境，虏掠人畜，忘恩背义。”（《明宪宗实录》）
但明宪宗话锋一转地表示，既然你们跑到京师来认错了，之前你们所犯过的恶我都赦免不追究。
但是此后绝对不能再犯，朕的耐心也快被你们耗光了，勿谓言之不预也：
“若再不悛，必动调大军问罪，悔将何及。”（《明宪宗实录》）
这都不知道是明宪宗第几次，又是拉拢宽慰又是大放狠话了，所以董山等人压根不吃这一套。
所以在几天后的赐宴席时，董山等人就又玩火作死了，完全不把朝廷脸面放眼里。
“朝廷遣大臣押宴，董山部下指挥有出嫚骂语，及褫厨役铜牌者，事闻诏切责之。”（《明宪宗实录》）
大闹了御赐的宴席不说，在鸿胪寺官员前来劝说时，董山还来劲的放狠话说，回去就要在辽东给你们上一课！
“且复扬言此还，即纠合海西野人，抢掠边境，语无忌惮。”（《明宪宗实录》）
至此明宪宗的耐心彻底耗光，在把董山等人遣送出京后，就开始征调兵马收拾建州女直了。
明宪宗从主和宣谕到主战调兵，董山等大闹宴席是压垮和谈的最后一根稻草，接下来就轮到明朝给他们上课了。
2、下了决心要大战一场
被明宪宗亲自点将征讨建州女直的，是武靖伯、配靖虏将军印、充辽东总兵官的赵辅，赵辅也算是宪宗朝的名将了。
关键还深得明宪宗的重信，在起用他征讨辽东之前，赵辅刚刚平定两广大藤峡民变。
明宪宗很重视这次针对建州女直的作战，赵辅同样也不敢有所疏忽，所以尽可能多地给赵辅抽调精锐兵马。
根据战前辽东总兵官宣城伯卫颍的报告称，此次赵辅所带征讨兵马有近三万：
“广宁、宁远、义州、锦州等处官军，选调二万九千余员名，前去征剿建州贼寇。”（《明宪宗实录》）
但问题是抽调这么多官军的话，就会导致防御蒙古的兵力有缺，给蒙古乘虚南下劫掠的机会。
所以卫颍上疏询问，要不要酌情减去一万兵马，增加防守蒙古毛里孩南下的兵力，避免按下瓢浮起了葫芦。
但是明宪宗看了之后直接表示，东征建州的兵马不能再更改，如果辽东防守蒙古的兵力不足，朝廷可以直接调拨京营前去驻防。
“东征官军，已难更易，宜将在京团营内官军，拨一万往广宁、山海等处，应援保障。”（《明宪宗实录》）
可见明宪宗这次针对建州女直的征讨，那肯定是铁了心要毕其功于一役的，说是想要犁庭扫穴并不过分。
但在这两万九千多官军的基础上，明廷应该还不断为赵辅抽调兵马，最后总兵力达到了五万之众。
这个数据是战后赵辅自己说的：
“与辽东汉番官军五万余众，各秉忠赤，咸奋敌忾。”（《平夷赋》）
此外为了形成合围之势，明廷还给朝鲜发消息说，小兄弟你要不要来帮忙啊？
“若王能遣偏师，与我军遥相应援，伺便而蹙之，则彼之授首尤易。”（《捷音事疏·朝鲜攻建夷》）
朝鲜表示打女直这个忙我帮定了，朝鲜国王派中枢府知事康纯、鱼有沼等，率领精兵一万余名渡过鸭绿江，至期将与明军回师夹攻。
为了达到擒贼先擒王的战略目的，赵辅等辽东文武在朝廷的授意下，在广宁将建州左卫首领董山等扣押。
“至帅府宣敕旨，戒谕未毕，山等即逞凶肆詈，袖出小刀，刺伤通事人等。臣等见其势恶，即令甲士擒捕之。”（《明宪宗实录》）
董山等随后被擒处斩。
明宪宗也在成化三年八月初七这天，正式发布了针对建州女直的开战圣旨。
他先是细数董山等人屡教不改侵袭辽东的罪过：
“乃者都督董山等，忘恩悖义，輙率丑类，侵犯我边，杀掠人财，不可胜计。”（《明宪宗实录》）
这里明宪宗倒也不是为了激励士气夸张，而是董山等建州女直的确作恶多端，尤其是在劫掠辽东人口为奴一项上。
赵辅说仅成化继位这两三年，建州女直就劫掠杀戮了十多万人口：
“莫遏一岁间，寇边者九十七次，杀掳人民十万余。”（《平夷赋》）
这次明宪宗也没有说什么捣其巢穴的狠话，相反的，倒是很平静地说我迫不得已要揍他了。
“朕不得已，遣将率师，往正其罪。”（《明宪宗实录》）
征讨建州圣旨中算得上狠话的，也就仅此寥寥一句而已，但一般话也少事越大。
同时明宪宗还鼓励海西等女直部落，如果能配合他天兵征讨最好，要不然你们关起门看热闹就行。
但就是不准接应建州女直，否则别怪朕翻脸不认人，毕竟这事跟你们没关系。
好了，赵辅的征讨大军凑齐了，朝鲜的兵马也出动了，董山也已经被擒斩了，海西女直也打过招呼了，开战圣旨也已经发布了。
剩下的就是直接开打了。
3、一次就把建州打疼了
成化三年九月二十四日，在武靖伯赵辅的统一指挥下，征讨建州的明军兵分五路，开始对建州女直进行毁灭性打击。
征讨左路军从抚顺关出浑河至分水岭，至九月二十九日扫荡至薄刀山，用“神枪”击溃占据山头的数百女直人；三十日双方在五岭及迤东密林中爆发激战。
左路军主力在遭到女直阻截后，都指挥柯忠率领三千骑兵绕后，出骑兵直捣女直老巢所在。
“贼俱在五岭及迤东密林隘口，阻截官军。当调都指挥柯忠等，选精奇三千，径趋贼屯处所。”（《明宪宗实录》）
这个战略规划得很成功。
减轻了左路军主力的压力，最终双方在贼巢回师，在一番激战后战绩如下：
“贼溃，生擒二十七人，斩首五十六级，俘获男妇二十四人，夺回被虏男妇二百五十二人，并获其牛马器械，烧其庐舍。”（《明宪宗实录》）
注意是“贼溃”而不是就地全歼，有相当一部分女直逃走了，但是柯忠在缴获了牛马等物质后，就把他们巢穴给焚毁了。
随后左路军分兵追击残敌，一路军在攻克朗家寨等地，最终获得战绩如下：
“生擒六人，斩首一百二十五级，俘获男妇五十四人，夺回被虏男妇二百四十七人，又获其牛马器械，并烧毁贼舍。”（《明宪宗实录》）
另一路军追至五岭等处，获得最终战绩如下：
“生擒一十八人，斩首六十四级，俘获男妇二十八人，夺回被虏男妇二百一十八人，又获其牛马，贼舍俱焚之。”（《明宪宗实录》）
右路军的战绩也不遑多让，先后攻克历赤马、木冬、李古纳等寨，截止九月二十九日，获得战绩如下：
“官军奋勇夹攻，斩首九十七级，生擒一十人，获贼属男妇二十六人，夺回被掳男妇一百三十七人，并获牛马器杖等物。”（《明宪宗实录》）
随后右路军进入搜山检海斩杀残敌的状态，截止十月初七日的时候，官军已经抵达摩天轮等地搜杀，最终获得战绩如下：
“斩首三十七级，生擒二人，获贼属妇女三人，夺回被掳男妇五十八人，烧毁贼寨房屋千余间。”（《明宪宗实录》）
中路军截止九月二十九日的时候，获得最终战绩如下：
“与贼交锋转战数十合，生擒十有四人，斩首一百三十八级，俘获男妇十有一人，夺回被掳男妇二百五十三人。”（《明宪宗实录》）
十月初一日以后又陆续与建州女直接战，最终获得的战绩如下：
“杀败贼众，生擒十七人，斩首一百二十一级，俘获男妇五人，获其牛马器仗无数，焚其巢寨，房屋一空。”（《明宪宗实录》）
把诸路明军的战绩汇总下来的话就是：
生擒建州男丁94人，丁妇264人，斩首638级，解救被劫辽东男女1164人，另缴获牛马等物质不计其数，烧毁村寨房屋不计其数。
随后赵辅等因为冬月不利行军作战为由，请求朝廷班师回还，并获得了明宪宗的同意。
至此成化三年征讨建州女直的作战宣布终结。
仅从赵辅等汇总的战果来看，虽然算不上绝其种类，但对于人口本就不多的建州女直来说，确实算得上伤筋动骨了。
不过赵辅也真是个狠人，他说战斗的时候是这样的，可以说把女直人给虐杀了。
“剖其心而碎其脑，粉其骨而涂其膏，强壮尽戮，老穉尽俘。”（《平夷赋》）
但要说犁庭扫穴还真算不上，因为根据诸路大军的战报可知，明军几乎没有打过歼灭战，每次都会有女直逃脱躲入深山。
左路军的报告说：
“四散冲击，贼见势盛，奔入深山。”
“与贼交锋，攻战二十余合，贼溃。”
右路军的报告更是直截了当：
“虽有残孽，各奔深山藏匿。”
所以这场战斗只能说对建州伤筋动骨，但要说打得不能喘气也不准确，所以兵部尚书白圭就表示担忧，你们这仗打得是野火烧不尽啊。
“贼虏虽为我军征剿克捷，然其丑类多有奔窜山谷者，若遽班师，恐其余党复起。”（《明宪宗实录》）
虽然每次都说打了打胜仗，但基本都是击溃战，就没有说打过歼灭战，有不少女直跑到深山躲起来了。
如果明军一旦班师回还的话，他们只要再聚集起来繁衍几年，到时候还是到处侵袭的局面。
所以最后的结果是接着搜剿不现实，因为辽东的冬天已经来到，人马、粮饷的行进都异常困难。
最终在赵辅等表示，要在辽东分兵镇守已经取得的战果后，明宪宗也同意他们班师。
赵辅本人欣喜地表示，一战就能定辽东乾坤，至少保证一万年的太平：
“其万万载太平无疆之休，又肇于此矣。予观成功，不胜爵跃。”（《平夷赋》）
其实就是赵辅太高兴了，因为仅仅在十二年以后，明宪宗就发起了对建州女直的二次征讨。
可见赵辅的最终战果其实并不算理想。
末尾再说下朝鲜人的战绩吧：
“攻兀弥府诸寨厮杀，斩李满住及其子古纳哈、把肥剌等二百八十六级，生擒满住古纳哈妻等男妇共二十三名口，及其积聚二百一十七所。收其家产，并获被虏辽东东宁卫男妇七名口回还备呈。”（《捷音事疏·朝鲜攻建夷》）
跟明军那几路军的战绩差不多，但是建州卫首领李满住父子，却被朝鲜军队给擒杀了。
的确算得上是大功一件。
所以战后明宪宗也对朝鲜君臣论功行赏：
“国王赏彩段十二表里、银一百两。”（《捷音事疏·朝鲜攻建夷》）
